巷子裡的琴音

見到巷口那株大葉欖仁，轉個彎就進入這條巷子。大約十步之外，那個熟悉的身影，依然踏著低跟鞋子，步伐輕盈舒緩地走進一戶一樓住家。

那六、七年左右的學琴記憶是一直迴盪在這條巷子裡的。換了兩個老師之後，最後落腳在此。她是我國小的音樂老師，家中擺著三台鋼琴授課，一進入老師家，除了整屋子交雜飄飛的舒伯特、蕭邦，便是成堆的各家報紙和散落不連續的老夫子、小叮噹。那是兒童的天堂。住進台北幾乎就遠離了蛙鳴鳥叫，在這兒，可以構築一個想像世界，在世界名曲中和老夫子、大雄相見。

老師是江蘇人，即使鼻樑上架著一副大眼鏡，依然可見她細緻的五官。師丈是退休軍官，鎮日賦閒在家，家中四個子女都賴老師張羅照料。但我依然常見的是一面揮筆一音一符指導學生的她，一面手中纏著毛線織著今年的冬衣。那是極優雅的母者形象。

有一年春夏，老師鄰居家樹頭上摘下正鮮的蓮霧，整袋往老師家送，老師遞了一顆大的給我，那粉色的浪漫至今都無法在調色盤中調出。這是偶有的驚喜。每年例常是有端午的香包，近端午時，老師手中便是不停的針線，一個個不織布剪裁成的各形各色香包，就在拜爾、徹爾尼……當中逐一完成。節日前，老師會端著滿鐵盒的香包讓我挑選。那時還不懂計算老師究竟有多少學生、加上敦親睦鄰還得多準備多少。但，心裡總暗暗高興著：香包還這麼多，我是先挑選的。

我心目中完美的母者形象，就是在這巷子裡完成的。秋冬之際燉補的季節，老師家中會多了一味補品的香氣。經常就是在等候下一班上課的時候，她會小聲地喚我到餐桌邊，盛上一碗沉著雞肉塊、浮著枸杞的補湯給我。鮮甜的蓮霧、清香不甜膩的湖州棕……，所有回憶的小細節，在我抬頭見著老師時，都化成了她臉上美麗的細紋。

物換星移後，我也在五六年前住進這條巷子。右斜前方一樓便是那熟悉的地方，如今已不再整日琴音飄飛。而我也兼具母者、師者身分於一身。二十多年來，當年老師要我背誦的〈甜蜜變奏曲〉、〈銀波〉、甚至通俗的李察克萊德門都已漸生疏，我也未如老師所期望地報考音樂班。但那高貴的身影會永遠在我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