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來電

昨晚已夜深，枕邊一向只剩鬧鐘功能的手機響起。螢屏上一個陌生電話，不知名的電話通常我是不接的。但半夜的鈴聲似乎格外清澈，幾乎連另一頭急切的心跳聲都一起傳了來。

「喂，老師，我是╳╳，我的手機掉了，我用了好多方法才找到妳的電話……」這就是現代人太依賴電子產品的結果。通訊記事本可以放在電話旁，不似手機隨身攜帶而容易遺失。但似乎也是如此，易遺失的手機可以主導一場嚴苛的「真情大考驗」。

他熱切地跟我敘述如何運用各種方式尋找我的下落。那些昨晚清晰聽到的每一字句，今天就一直迴盪在耳邊。當你日復一日乏味地刻下一道道生命刻痕，那個廣漠人海中，是有個喚聲一直試圖著接近你，甚至他比你更清楚你的某段生命該如何被鑴刻。

那是我十一、二年前教過的學生，之後帶校刊社，他當著社長，跟我一起在字堆、膠水、剪刀中熬過重重壓力。又因為家住得近，假日時，他還曾經跟我們一家子同到北海岸摸了幾隻魚蟹。那是我理想中最佳的師生關係，像家人、像朋友。

在那所百年歷史的中學，有滿天成群飛躍的鴿子。在那兒教書，每天的課堂節數是很多的，但我的心經常是同鴿子一起騰躍。那兒太美了。綠縟的豐草上，經常是樂器合鳴聲與各色水彩顏料相調和的畫作。那兒有悠久的人文氣息，多少藝術家得過她的沾溉。那裡是我至今最理想的教書環境。

然而，我離開了。昨晚他一一地提到幾位其他同學名字。那一間古磚牆圍砌成的教室裡，我如何在裡面揮灑著范仲淹的「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」、如何指畫著剪報上的一句句佳句、如何夾在成群男女學生間一起為參加北縣詩歌朗誦比賽聲嘶力竭……。原來，記憶沒有離開，你只是暫時寄放在某個他人身上，有一天，他會透過某個遙遠的喚聲，傳到你耳裡、心裡。

我也是直到昨晚才知道，這喚聲可以從網路上召喚。他在網路上嘗試了多種篩選方式，查到我女兒的網路相簿，才取得我的手機號碼。幸好，我們像家人，我女兒才斗膽將電話給他。

這只是個開端，我還有很多寄放的記憶還未拿回來。其中最想討回的，便是那當時缺乏教書經驗的我，如何撐起一個五十人教室的場面，避免讓底下的你們知道我心裡的心虛。